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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夢:癡人,才配說夢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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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夢:癡人,才配說夢⑥

陸深行事,向來註重提早謀劃,努力為實現目標而創造新的可能。

還記得在他小時候,村小學的第一堂課上,老師問起在場的孩子們:

“大家長大以後都想做什麽呀?”

懵懂的孩童對未來還無甚概念,尤其是當年的村子,閉塞落後,大家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存在哪些可能性。或許城裏的孩子們還有可能在家長的影響下說出類似“老師”、“醫生”、“警察”、“科學家”這類看上去比較“標準”的答案,但對於村裏的孩子來說,他們還接觸不到類似的選項,被老師點到的孩子要麽啞口無言,要麽簡單直接地回答一句“打工”或是“種田”。

但陸深和他們不一樣,從小就不一樣。當年他主動舉手回答了老師的問題,他說:

“長大以後我要去大城市高樓裏的辦公室上班,然後可以管好多好多人。”

那時陸深的年紀不大,但因受到客觀條件的限制,在百悟爺爺那兒呆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才有機會進入新建的村小學參加系統性的學習,因而他的年齡相對於同級的部分學生而言,要大幾歲。

小陸深的父母在城裏打工,各種賺錢的活計都曾嘗試過,其中就包括給城中大樓做清潔的“蜘蛛人”。父親口中提及的高樓大廈,以及玻璃中映射出的西裝革履的人們,給小陸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便他也無法說出具體的職業以及相關的崗位名稱,但他的這段回答,在當時的一眾農村娃娃中已算得上出挑。

但當年村小學的老師也是臨時找來的,應該是鄰村的某位退休教師,與百悟的爺爺相比是要年輕些,但文化學識或許遠不及前者。陸深的答案在他這樣一位教了大半輩子書,卻也鮮有機會走出去的長者看來,是過於狂傲了,於是他敷衍地表揚了一下陸深“有想法”後,緊接著又補上了一句:

“這個村裏出去打工的人是不少,但要想坐進辦公室,對大家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這位同學還想著要做大領導、大老板,去管好多好多人,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老師很為自己能說出這樣“高深”的成語而沾沾自喜,在場的各位孩童還都不理解“癡人說夢”的涵義,包括當時的陸深。但他總覺著:“夢”本身就是個不錯的詞,百悟的爺爺也告訴過他,人能有個“夢想”裝在心裏頭,是件好事。

於是,陸深誤打誤撞地將當年村小老師的嘲諷當成了一種鼓勵,一路用最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創造了很多個原本村裏孩子想都不敢想的“第一次”。

這樣窮困、偏僻的村子裏,第一次有人考取了縣裏最好的中學,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大學生,也第一次接觸到了“博士”這樣聽起來就“深不可測”的學位和概念。

陸深的成功為貧瘠的家鄉樹立了標桿,村裏的家長和孩子心目中的榜樣從此以後都有了具體的形象,他們的內心也充盈了更多的希望。但凡再有鄰村的人瞧不起他們,或是嘲諷這裏的孩子沒辦法擁有多好、多遠的未來,他們就可以用“陸深”的名字進行還擊。

他也總算是用自己日覆一日的努力,證明了——癡人,才配說夢。

只是走得越遠,攀得越高之後,陸深逐漸發現:人生這些所謂的“夢想”,根本就沒有盡頭,之前的他,總是憋著一口氣,旁人玩樂、酣睡之時,他依舊堅持挑燈學習;同時,為了能有更好的身體狀態,他也堅持習武,這樣的鍛煉也助於自己出門在外時,更有底氣。

小時候的陸深,會以為:考上縣裏最好的中學,就可以松一口氣了,卻發現還要考大學,讀了大學後,他又產生了讀研讀博的想法,畢業後又需要為了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而憂慮,好似每個階段都有各自的任務和壓力,因而沒有盡頭,他也就無法停歇。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陸深還發現:有些事,單憑自己沒日沒夜的努力,好像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有些與身俱來的阻力在冥冥之中掌握著大眾的人生,他無法左右。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在陸深最迷茫的時候,他非常偶然地遇到了自己的愛人,於是一系列他曾擔憂的問題也隨之迎刃而解。如今,新的項目又將成為他事業上的一大轉折,競爭對手是個名聲並不好的科研人員,缺乏管理經驗,但看上去來頭不小。

在他還未想好應對之策時,又在夢裏受到了啟發:陸深夢見了一片墓地,還夢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名字。於是,他便專門抽出時間,啟程來到了這片地方。

***

如今的陸深,已經和百悟記憶中清瘦的深哥哥不太一樣了。

他比從前更結實了一些,但也沒有發福,眉眼依舊如同往昔般精神、俊朗,發型和服飾也比從前洋氣了很多。自打到S城讀書和工作以後,百悟就很少回村了,爺爺走了,其他的家人也習慣在外忙碌,家鄉對他而言的意義,就變得淡薄了;同時,陸深回村的機會也不多,因而兩人也好幾年沒見了。

即便如此,深哥在百悟眼裏,仍是地位不亞於血親般的存在,所以偶遇對方後,他甚至來不及細究他為何也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就被巨大的喜悅感給吞沒了,忙不疊地為杜檸介紹起來:

“這位是我老家最最最優秀的——深哥,他可一直都是我們全村的希望和榜樣!”

“深哥,這位是杜檸,是我的同事,我現在在一家餐廳工作。”

百悟的心態向來輕松而坦蕩,即便在面對老家走出來的“成功人士”時,他也絲毫不會避諱目前這份看起來或許不算光鮮的工作,而且從內心來說,他確實非常喜歡斜陽餐廳,也為自己能有機會成為這裏的一份子而感到驕傲。

杜檸突然想起了那個夜裏的天臺,百悟曾對自己講過一名代號為L的少年的故事,當時的他或許不想暴露自己在故事中的“主角身份”,卻沒意識到自己早就說漏了嘴。包括今天也是,看來百悟已經不記得:自己也在故事裏提到過“深哥哥”這號人物了。

與百悟相比,杜檸肯定要冷靜得多,他同這位新認識的氣質大哥打了招呼後,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也是來看她的麽?”

陸深知道,這姑娘口中的“她”,應該說的就是墓碑上的那個名字,他並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主人,但清楚記得夢裏也出現過同眼前石碑上非常相似的“玉”字,只是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這段來龍去脈,便準備設法搪塞過去:

“哦我只是正好來這邊有點事,經過這裏時,想起之前聽身邊人提起過這個姑娘的事情,也不確定是不是她,還是剛好同名……”

“你也聽過……小玉的事情?”

“算是吧……我是先聽說了一個和她有關的名字,好像是叫——‘李逸’?”

當陸深試探性地提到“李逸”時,明顯感覺到面前這位姑娘原本柔和而憂傷的面孔,有了情緒上的轉變,她清秀而周正的五官在某個瞬間扭曲了一些,整張臉仿佛突然陰郁了不少。不知為何,這樣的變化讓陸深篤定地意識到:他們應該屬於同一個“陣營”,而他與李逸接下來的這場博弈,或許也就多了幾分勝算。

杜檸聽到對方的話後,內心五味雜陳,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覆,便將註意力轉向了小玉的墓碑。這塊碑應該是肖玉的父母買下的,上面的文字絲毫沒有提到李逸,也不知他是否來看過這位生前對他愛得死去活來的傻姑娘,又來過多少次。

她一邊細心地擦拭著眼前的石碑,一邊拼命忍住眼裏的淚水,但都只是徒勞。

“小玉啊,不好意思現在才來看你,我做出來你當時點名要的那種青團子啦,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應該不太容易發胖吧。再說,你總是那麽瘦,還擔心什麽呀?真是的……”

說到後來,杜檸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百悟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後,想做些啥,又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還是陸深掏出紙巾遞給了他,示意他趕緊安慰一下眼前的姑娘。

能在這裏遇到同村的百悟,陸深的心裏也感到踏實和欣喜,這些年來在外打拼,也會有一些同鄉主動聯系他,但多數是找他幫忙的。尤其是一些說來關系並不親近的親戚,總會打著親情牌來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諸如想找他直接把自家不成器的孩子塞進城裏最好的大學,或是找他給某個游手好閑的小弟在城裏找份高薪又清閑的工作。

在那些人的眼裏,陸深的成功好像並不是靠著自己的努力,而是他運氣好,且有村裏諸位的照拂,他才會有機會出人頭地,既然他順利地在大城市闖蕩出了一片天地,就理所當然要讓自己的同鄉也多享受一些福利。在他們看來,那些要求並非天方夜譚,而是合情合理的。

但百悟不一樣,自打他和自己學拳的時候開始,陸深就看出來了——這孩子天性純良。包括現在,他在自己的同伴掃墓結束後,也不會探聽陸深在哪高就,是否有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只是爽朗而直接地發出了邀請:

“深哥,有空的話來我們餐廳吃飯吧?今天店休,但我們的大廚應該是在的,不介意的話,一起來嘗嘗春天的時令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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